咸豐十一年辛酉冬,臺灣彰化縣戴潮春結會作亂。
潮春小名萬生,祖名神保,父松江,家巨富,住彰化捒東堡四張犁莊,世為北協署稿書。前北協夏汝賢貪酷,偵潮春為富家,任意勒索。春遂回家。
先是,地方盜賊孔多。春兄結土地公會、八卦會,為爭田租計。後,兄死,春更結天地會。伊時,入會者眾。富戶挾巨貲始得入會過香。其渠稱香主。每名入會納銀五角。過香以夜間作事。環竹為城,城分四門。城中設香案三層,謂之花亭。上奉五祖,並立香案,大書戴萬生祿位。上冠以「奉天承運天命大元帥」等號,旁設一几,書朱一貴、林爽文為先賢。已入會者為舊香。首裹紅布,披髮跣足,在場執事。十餘人為一行,叩門而入。問:從何來?曰:從東方來。問:將何為?曰:將尋兄弟。舊香者導新香者跪於案前,斬雞立誓,曰:會中一點訣,毋對妻子說;若對妻子說,七孔便流血。宣示戒約,然後出城。牽白布為長橋,由橋下穿過。問:何以不即過橋?應曰:有兵守之。又問:何以能出?應曰:五祖化小路導出。授以八卦及隱語。若會中人相乎,曰:紅英兄弟。由是,轉相招納。路中遇強劫者,若隱語相符,皆免。時彰化縣高廷鏡,令潮春自備練勇三百名保路,聲勢甚大,劇盜皆歛手,亡命無賴者皆聚黨應之,總計過香上簿者多至十餘萬。迨高廷鏡罷,雷以鎮接篆,仍以潮春為左臂。至是,黨羽白日搶掠。時,潮春已不能制。地方一時搖動焉。
吳立軒曰:會盟結黨之宜禁也。揣戴逆之初心,倡舉此會,陽以保身家為名,實陰以拒夏汝賢之索賄;而禍水一杯,風波頓起。始而富家殷戶藉以保衛矣,繼而社鼠城狐挾以揚威矣,尋而亡命無賴肆其劫掠矣。有識者於此當必禁厥招搖,散其黨羽,庶可弭亂於未萌。乃計不出此,竟倚其聲勢,視之如腹心,卒戕官破城,擾亂三載,始克盪平。誰為民牧而職為厲階乎?此君子所由防微杜漸而思患預防也。同治元年壬戌春正月,雷起大成殿,災異疊見。
吳立軒曰:是月雷忽從孔子廟大成殿與天地參之匾起,咸稱為天地會之應。明倫堂疊聞鬼哭,牝雞化為雄。城中之雞亦未至三更而啼。是即「漢書」「五行志」所謂雞禍者也。縣署夜間鼓音填然,署中誤以為有人擊鼓爭訟者,門丁出視,寂無影響,如是者數次。「漢書」「五行誌」所謂鼓妖者,殆類是歟!北斗濁水溪,其水澄之不清,是年忽水澄清數日。災異疊見,識者知地方有變故矣。
春三月十七日,淡水同知秋曰覲(雁臣,山陰副貢)率師討賊,兵敗於東大墩,死之。
臺灣道孔昭慈(雲鶴,山東省進士)三月初九日到彰化,辦理會黨。淡水同知秋曰覲前曾任彰化縣,威武素著。孔道檄召之,以辦會黨。金萬安總理林明謙保薦林日成、即戇晟帶勇四百名、阿罩霧林奠國帶勇六百名,隨曰覲勦辦。曰覲偕北路協副將林得成、守備游紹芳帶兵千餘名,十五日官軍至大墩,晟遂反戈相向。奠國退歸阿罩霧。官軍勢孤,退入民間竹圍,賊環攻之。十七日,曰覲手執雙鐧,殺開血路,甫出竹圍,遇其跟丁貓仔鹿手執大刀來犯。秋公力舞雙鐧,遮架數十合,後賊眾合圍,始遇害。僕從顏大漢拼命與賊戰,死之。幼僕名小黃,以身蔽秋公,代受血刃而死。時林協被晟執囚於家。守備郭得陞(同安縣人,署臺灣鎮標左營千總)、把總郭秉衡皆死焉。把總莊奇軒身被數十瘡,偃臥尸中,忽然起立,驚退眾人,逃匿村中。後貓仔鹿扶秋公之頭獻功。戴潮春曰:爾為人僕而殺主人,不忠也。以數金賞之,揮令遠去。時羅冠英帶莊丁四百名行至半途,聞變始回。
吳立軒曰:以林日成本為秋曰覲欲得而甘心者(秋任彰時,常欲擄之),一旦使之出死力,是猶枘鑿之不相入也。以林奠國素為林日成恨之而刺骨者,一旦使之賦同袍,是猶冰炭之不相容也。況乎黨羽甚眾,悉數難終(?),即僕從之輩,多與會盟,營壘之間,盡成敵國。以孔道之未經艱鉅,平昔只承流宣化,而蹈是弊者,猶可言。以秋公之曾理煩劇,素時剛健精明,而致是夫者,不可解也。是役也,雖曰人謀之不臧,抑亦天道之將變歟!顧或謂戴逆家本巨富,作亂非其本心,撫之則就馭,激之則生變。然凶燄既張,禍勢蔓延,即使孔道雍容坐鎮,使戴逆綏定而安輯之,亦難使群黨俯首畏服也。是以君子略跡原心,揣時度勢,故未敢以激變咎秋公耳。
十七日巳刻,戴潮春率會黨攻彰化縣,至二十早卯刻,城陷,各官皆被拘。陸路提兵李得志巷戰被執,誘賊至火藥局,與賊並焚死之。
戴逆聞秋公被殺,亦甚悔之。然為首禍,亦無可如何。會黨四處皆是,一時洶湧鼎沸,乘勢攻城,登高而望,東西南北雲集。城中僅有老弱營兵三、四百名。孔道命都司胡松齡、千總呂騰蛟守城堵禦。令金萬安局董林明謙派各街舖勇助守。賊黨佔據八卦山,砲如雨下。十七、十八兩日,漫山遍野,草木皆兵。城愈閉愈嚴。千總楊奪元欲縋城出戰不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