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陈涉既王,其故人尝与佣耕者叩宫门求见,阍吏不肯为通。会涉出,遮道而呼,乃载归后宫。发舒自恣,言涉故情。涉怒,杀之。公孙弘起家徒步,为丞相,故人高贺诣之。弘食以脱粟饭,覆以布被,贺怨曰:“何用故人富贵为?脱粟布被,我自有之。”弘大惭。贺告人曰:“公孙弘内服貂蝉,外服麻枲。内厨五鼎,外膳一肴。岂可以示天下?”于是朝廷疑其矫焉。弘叹曰:“宁逢恶宾,莫逢故人。”宋向柳与颜竣友善,及竣贵,柳犹素情自许,不推先之。范剧戒柳曰:“名位不同,礼有异数。卿何得作曩时意耶?”柳曰:“我与士逊心期久矣,岂可一旦以势利处之?”及柳以事系狱,屡密请,竣竟不助之,柳遂伏法。今人富贵忘久要,困穷过责望,遂使岁寒之盟,殒越中路。王公高谊,削迹布衣。斯亦末世友道之羞也。
宋太祖一日罢朝,俯首不言者久之。内侍王继恩问其故,上曰:“早来前殿指挥一事,偶有误失,史官必书之,我所以不乐也。”又一日,后苑挟弓弹雀,有臣僚扣殿,称有急事请见。上急出见之,受所闻奏乃常事。太祖曰:“此事何急?”对曰:“亦急于弹雀。”上怒,以钺斧柄撞口,两齿坠焉。徐伏地取齿置怀中,上怒曰:“汝将此齿去讼我也?”对曰:“臣岂敢讼陛下,自有史官书之。”上怒解,赐金帛慰劳而去。乃知宋初史书核实,朝廷尚知畏惮如此。
南齐江泌食菜不食心,以有生意,唯食老叶而已。宋高頔有所乘马老,以糜饲之。曹彬每冬月,禁勿修葺墙壁,谓瓦石间百虫所蛰,动之恐伤其生。伊川在经筵,见哲宗盥漱喷水避蚁。夫王侯将相犹仁心不杀如此,今人驱役奴隶,远致异品,既饱则扬扬自得,少不如意,则怒骂庖者。染习成俗,见闻久惯,以为饮食合当如此,而不以为怪。夫贪生畏死,人物同也。爱恋亲属,人物同也。所以不同者,人有智,物则无智,人能言,物则不能言耳。哀哉!
吕申公二子,谒欧阳公于颍上。人见公,纳拜,出则二子相叹,以为前辈不可及。韩魏公留守北京,李稷以国子博士为漕,颇慢公。公不为校,待之甚礼。俄潞公代为留守,未至,扬言云:“李稷之父绚,我门下士也。闻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视稷犹子也,果不悛,将庭训之。”公至北京,李来谒,坐客次久之,公着道服出,徐语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获已,如数拜之。尹师鲁以贬死,其子朴方褓襁。既长,韩魏公闻于朝,命官。魏公到北京,荐为属,教育之如子弟。朴少年有才,所为或过举,魏公挂师鲁之像哭之。马援有疾,梁松来候,独拜床下,援不答。诸子问曰:“梁一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乎?”援曰:“我乃松父友也。”松怀不平,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印。援藁葬城西,妻子草索诣阙请罪。帝出松书示之,方知所坐。夫纳拜以定其公,正言以折其傲,泣像以动其心,此三君子之行事,皆古人也。若如援之挟长,当松之挟贵,遂至执友之谊不复可施,而前辈一切执手殷勤之诲,亦从此杜口矣。可叹哉!
北齐安德王延宗,高文襄第五子。母陈氏,魏广王妓也。延宗幼为文宣所养,甚爱之。年十二,犹骑置腹上,令溺己脐中,抱之曰:“可怜止有此一个。”封定州刺史。于上大便,使人在下张口承之。后为周武帝见擒,诬反。以椒塞口而死。宣和间芒山有盗临刑,母来与之诀,盗对母云:“顾如小儿时一吮母乳,死且无憾。”母与之乳,盗啮断乳头,流血满地,母死。盗因告刑者曰:“吾少也,盗一菜一薪,吾母见而喜之。以至不检,遂有今日。故恨杀之。”呜呼!异矣。夫语教子婴孩,不虚也。
侍郎梅溪王公见人礼塔,呼而告之,曰:“汝有在家佛,何不供养?”宋大本圆照禅师,人有饭僧者,必告之曰:“汝先养父母,次办官租。如欲供僧,以有余及之。”徒众在此,岂无望檀那之施?须先为其大者。盖古人透彻佛事,故能为此不作佛事语。乃知通佛法未有不通世法,犯王法未有不犯佛法。
仁宗御制元舅陇西王碑文,诏蔡襄书之。其后命学士撰温成皇后碑文,又敕公书,则辞不肯书,曰:“此待诏职也。”邹志完第进士,调扬州颍昌府教授,吕公著、范纯仁为守,皆礼遇之。纯仁属撰乐语,浩辞。纯仁曰:“翰林学士亦为之。”浩曰:“翰林学士则可,祭酒、司业则不可。”纯仁敬谢。成化初,章编修懋、黄编修仲昭、庄检讨昶以史官辞撰烟火致
词,得罪以去。吁!亦由执政无纯仁,故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