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論為學工夫
某自丱讀四書,甚辛苦。諸公今讀時,又較易做工夫了。敬仲。以下讀書。
後生家好著些工夫,子細看文字。某向來看大學,猶病於未子細,如今愈看,方見得精切。因說:「前輩諸先生長者說話,於大體處固無可議;若看其他細碎處,大有工夫未到。」木之。
某向丱角讀論孟,自後欲一本文字高似論孟者,竟無之。友仁。
某十數歲時讀孟子言「聖人與我同類者」,喜不可言!以為聖人亦易做。今方覺得難。揚。
某舊時看文字,一向看去,一看數卷,全不曾得子細;於義理之文亦然,極為病。今日看中庸,只看一段子。揚。
讀書須純一。如看一般未了,又要搬涉,都不濟事。某向時讀書,方其讀上句,則不知有下句;讀上章,則不知有下章。讀中庸,則祇讀中庸;讀論語,則祇讀論語。一日祇看一二章,將諸家說看合與不合。凡讀書到冷淡無味處,尤當著力推考。道夫。
讀書須讀到不忍捨處,方是見得真味。若讀之數過,略曉其義即厭之,欲別求書看,則是於此一卷書猶未得趣也。蓋人心之靈,天理所在,用之則愈明。只提醒精神,終日著意,看得多少文字!窮得多少義理!徒為懶倦,則精神自是憒憒,只恁昏塞不通,可惜!某舊日讀書,方其讀論語時,不知有孟子;方讀學而第一,不知有為政第二。今日看此一段,明日且更看此一段,看來看去,直待無可看,方換一段看。如此看久,自然洞貫,方為浹洽。時下雖是鈍滯,便一件了得一件,將來卻有盡理會得時。若撩東劄西,徒然看多,事事不了;日暮途遠,將來荒忙不濟事。舊見李先生說:「理會文字,須令一件融釋了後,方更理會一件。」「融釋」二字下得極好,此亦伊川所謂「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格得多後,自脫然有貫通處」。此亦是他真曾經歷來,便說得如此分明。今若一件未能融釋,而又欲理會一件,則第二件又不了。推之萬事,事事不了,何益!大雅。
某是自十六七時下工夫讀書,彼時四旁皆無津涯,只自恁地硬著力去做。至今日雖不足道,但當時也是喫了多少辛苦,讀了書。今人卒乍便要讀到某田地,也是難。要須積累著力,方可。某今老而將死,所望者,但願朋友勉力學問而已!道夫。
器之問「野有死麕」。曰:「讀書之法,須識得大義,得他滋味。沒要緊處,縱理會得也無益。大凡讀書,多在諷誦中見義理。況詩又全在諷誦之功,所謂『清廟之瑟,一唱而三歎』,一人唱之,三人和之,方有意思。又如今詩曲,若只讀過,也無意思;須是歌起來,方見好處。」因說:「讀書須是有自得處。到自得處,說與人也不得。某舊讀『仲氏任只,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勗寡人』!『既破我斧,又闕我斨,周公東征,四國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將』!伊尹曰:『先王肇修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於有萬邦。茲惟艱哉!』如此等處,直為之廢卷慨想而不能已!覺得朋友間看文字,難得這般意思。某二十歲前後,已看得書大意如此,如今但較精密。日月易得,匆匆過了五十來年!」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