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明卷第六〔注〕防姦必有其統,揆物必以其度,察見至微之理,探射幽隱之情。
或問「明」。曰:「微。」或曰:「微何如其明也?」曰:「微而見之,明其誖乎?」〔疏〕說文:「微,隱行也。」按:引伸為凡隱之稱。經傳以為顯著之反。問明而曰微,猶問大曰小,問遠曰邇,取相反為義也。「微而見之,明其誖乎」者,音義:「誖,布內切。」按:讀為「孛」。說文「孛,●也,從●,人色也,從子。論語:『色孛如也。』」是此。今論語作「勃」。劉疏云:「謂夫子盛氣貌也。」廣雅釋訓:「勃勃,盛也。」經傳亦以「悖」為之。左傳莊公篇云:「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杜注云:「悖,盛貌。」誖、悖同字,俗本作「浡」焉。然則明其誖乎者,謂明其盛矣也。中庸云:「知微之顯,可與入德矣。」春秋繁露二端云:「夫覽求微細於無端之處,誠知小之為大也,微之將為著也。吉凶未形,聖人所獨立也。」
聰明其至矣乎?〔注〕在於至妙之人。不聰,實無耳也;不明,實無目也。敢問大聰明。曰:「眩眩乎!惟天為聰,惟天為明。夫能高其目而下其耳者,匪天也夫?」〔注〕目高則無所不照,耳下則無所不聞。言人高其目,則睹德義之經,聖人之道;下其耳,則聞芻蕘之言,負薪之語。〔疏〕「聰明其至矣乎」者,司馬云:「聰者,聞言察其是非;明者,見事知其可否。人君得之,為堯為舜;匹夫得之,窮神知命。才之至美,莫尚於此。」按:論語云:「中庸之為德也,其至矣乎!民鮮久矣。」本書孝至云:「孝至矣乎?一言而該,聖人不加焉。」此亦謂聰明之德,民所鮮能,雖聖人無以加之,故曰至矣乎也。「不聰,實無耳也;不明,實無目也」者,俞云:「兩『實』字皆當為『是』。不聰,是無耳也;不明,是無目也。非實無耳、無目也。『是』通作『寔』,故爾雅釋詁曰:『寔,是也。』『寔』通作『實』,故詩韓奕篇鄭箋云:『趙、魏之東,實、寔同聲。』然則『實』亦可通作『是』矣。」按:俞說是也。司馬云:「愚者顛倒是非,反易忠邪,雖有耳目,何異聾瞽!」「眩眩乎!惟天為聰,惟天為明」云云者,音義:「眩眩,胡涓切,幽遠貌。」按:說文:「玄,幽遠也。」音義讀「眩」為「玄」,故音釋如此。榮謂「眩」讀為「炫」,胡練切。廣雅釋訓云:「炫炫,明也。」司馬云:「物之視聽,局於形聲。天則聽於無聲,視於無形,發於心者,天必知之,故無若天之聰明也。目高,所以見遠;耳下,所以聽卑。」按:皋陶謨云:「天聰明自我民聰明。」鄭注云:「天之所謂聰明有德者,由民也。」言天所善惡與民同。然則集眾聰以為聰,是為大聰;積眾明以為明,是為大明。高其目者,自我民視;「下其耳」者,自我民聽。惟天能之,故惟天為聰明也。「匪天也夫」,御覽二引作「惟天也夫」。
或問:「小每知之,可謂師乎?」曰:「是何師與!是何師與!天下小事為不少矣,〔注〕巧歷所不能算。每知之,是謂師乎?師之貴也,知大知也。〔注〕大知者聖道。小知之師,亦賤矣。」〔注〕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故不貴也。〔疏〕「或問」世德堂本作「或曰」。「小每知之,可謂師乎」者,前文言「微而見之,明其誖乎」,疑其近於小必知之之義,故更設此問。「師之貴也,知大知也」者,音義:「大知,如字。」按:論語云:「子曰:『賜也,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曰:『非也!予一以貫之。』」集解云:「善有元,事有會,天下殊塗而同歸,百慮而一致。知其元,則眾善舉矣,故不待多學,一以知之也。」知大知,即知其元之謂。荀子儒效云:「君子之所謂知者,非能遍知人之所知之謂也,有所正矣。」楊注云:「『正』當為『止』,言止於禮義也。」禮義即大知之事。「小知之師,亦賤矣」者,學記云:「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鄭注云:「記問謂豫誦雜難、雜說,至講時為學者論之。」小知即記問之學。注「致遠」至「貴也」。按:藝文志云:「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政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然亦弗滅也,閭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綴而不忘。」孟堅以小道為閭里小知,與集解以為異端者不同。蓋漢儒說論語如此。此注以小知為致遠恐泥,與班義合。
孟子疾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或曰:「亦有疾乎?」曰:「摭我華而不食我實。」〔注〕華者,美麗之賦;實者,法言、太玄。〔疏〕「孟子疾過我門而不入我室」者,少儀鄭注、楚辭惜誦王注並云:「疾,惡也。」音義:「過,古禾切。」孟子云:「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鄉原,德之賊也。』」趙注云:「人過孔子之門而不入,則孔子恨之。獨鄉原不入者,無恨心耳。以其賊德故也。」按:子雲解此,與邠卿異義。摭我華而不食我實,以草木為喻;則過我門而不入我室,以宮室為喻也。論語云:「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又云:「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過我門之云「門」,即不得其門之門;不入我室之云「室」,即未入於室之室。過我門,謂嘗附弟子之列;不入我室,謂不聞微言大義。鄉原自以為是,不可與入堯、舜之道。為其自棄,故不以其不入室為恨。外此,則凡行束脩以上者,無不欲其由文章而進於性與天道之學。其有中道而廢,則孔子以為憾。憾焉者,非憾其人,乃自憾啟發有未至也。此自聖人悔人不倦之意,若以為所居之室,則過門者之不入,是其常事。古人相見之禮,先之以介紹,重之以辭令,無過門便入之理。及階及席,事止升堂,更無無故入室之理。以此為恨,殆非人情。然則邠卿此注,實乖經旨。子雲以為取譬之辭,於義允矣。但此孔子之事,而云孟子者,語見七篇,遂以為孟子之言。猶漢人引論語所記諸弟子之言,皆以為孔子。蓋當時引述之例如此。「或曰:『亦有疾乎』」者,司馬云:「問楊子亦有所惡乎。」是也。「摭我華而不食我實」者,音義:「摭我,音隻。」說文「拓,拾也」,重文「摭」。按:「拓」或為「摭」,猶「跖」或為「蹠」,今專以「摭」為「拓」,而以「拓」為「●」,音、義皆別矣。「華」謂文辭,「實」謂義理,「摭我華而不食我實」,謂但賞文辭,不研義理。「實」與「室」為韻。司馬云:「皆謂小知浮淺之人,不能窮微探本。」
注「華者,美麗之賦;實者,法言、太玄」。按:弘範解此,義極明憭。音義云:「不入室者,孟子疾之;不食實者,楊子疾之。近人注法言,誤以『孟子疾』為句絕。」音義所見法言注,未知何等。而此文宋注則云:「門與華謂法言,室與實謂太玄,言孟子七篇與法言為教一也,但無太玄爾。」其意殊不可曉。至吳司封乃解「亦有疾乎」為孟子亦有所短乎,遂以「摭我華而不食我實」為子雲譏孟子之語。謂孟子與子雲俱遊於聖人之門,而不與同入室,孟子不言易,而子雲準易,是以謂之。此則謬以千里,又不僅如音義所譏者矣。
或謂「仲尼事彌其年,蓋天勞諸病矣夫」?曰:「天非獨勞仲尼,亦自勞也。天病乎哉?天樂天,聖樂聖。」〔疏〕「仲尼事彌其年」云云者,司馬云:「彌,終也。言仲尼終身栖栖汲汲,未嘗無事,蓋天勞苦之,亦困病矣。莊、列之論如此」。按:說文:「濔,滿也。」經傳多以「彌」為之。漢書司馬相如傳:「彌山跨谷。」顏注云:「彌,滿也。」「事彌其年」,謂年促事繁,事溢於年也。莊子大宗師云:「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列子楊朱云:「孔子明帝王之道,應時君之聘,伐樹於宋,削跡於衛,窮於商、周,圍於陳、蔡,受屈於季氏,見辱於陽虎,戚戚然以至於死,此天民之遑遽者也。」皆天勞仲尼之說。「天非獨勞仲尼,亦自勞也」者,司馬云:「天日行一周踰一度,未嘗休息。」按:易乾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虞注云:「天一日一夜過周一度,故自強不息。」本書孝至云:「天道勞功。或問『勞功』。曰:『日一曰勞,考載曰功。』」是天亦自勞也。「天樂天,聖樂聖」者,於穆不已,天之所以為天也;學不厭,教不倦,聖之所以為聖也。各樂其道,何病之有?
或問:「鳥有鳳,獸有麟,鳥、獸皆可鳳、麟乎?」〔注〕言凡鳥、獸之不可得及鳳、麟,亦猶凡人不可彊通聖人之道。曰:「群鳥之於鳳也,群獸之於麟也,形性。豈群人之於聖乎?」〔注〕鳥獸大小,形性各異;人之於聖,腑藏正同。〔疏〕「鳥、獸皆可鳳、麟乎」者,孟子云:「有若曰:『豈惟民哉?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泰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聖人之於民,亦類也。』」然則萬類之中,各有卓絕。謂人皆可以為聖人者,是謂鳥皆可以為鳳,獸皆可以為麟也。「群鳥之於鳳也」云云者,鳥、獸者,羽蟲、毛蟲之總稱,鳳、麟特其中之一種,形性各異,非聖人於民之比,不得以群鳥、獸之不可為鳳、麟,證群人之不能為聖也。司馬云:「聖人與人,皆人也,形性無殊,何為不可跂及?」
注「言凡鳥、獸之不可得及鳳、麟,亦猶凡人不可彊通聖人之道」。按:世德堂本「及」作「而」,「凡人」作「凡夫」,「彊」作「強」。
注「腑藏正同」。世德堂本「正」作「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