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刚强生于柔弱之余
《易》至于《坤》之“六二”曰:“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夫“六二”其才则柔,其德则中,其性则顺,其居则正,宜若偷懦畏逊,而不值得与有为矣。然其动也,内直而不挠,外方而不谀,而足以立天下之大功。是果何为而然耶?盖天下之理,强不立于强,而立于弱;勇不成于勇,而成于怯。大风起于木;炎炎之火不生于阳,而生于阴。彼“六二”之体,以中而养柔,以正而养顺。其养如此,其发固如此。所谓盛德之至,动容周旋而中者也。是故真忠立于舒徐,至忍生于卑逊。赫然发愤躬戎服御鞍马者见于清净玄默之主,绛衣大冠见大敌而勇者,亦谨厚柔顺者为之。
呜呼!孰谓夫敛形不张而退然如怯者,非大勇之所在乎?岂惟人君之养勇者如此?(惟)〔人〕臣亦然。赵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其言呐呐然如不出口。所贵者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人,生不私其家,死不属其子。张子房状貌如妇人,卒为帝者师。段(文蔚)〔太尉〕俯首拱手,言气卑弱,笏击朱,英烈与秋霜争严。故夫天下之人,不可以形窥也。自今观文帝光武之君、赵文子张子房、段(文蔚)〔太尉〕诸臣,必谓其委靡怯懦,不足与集事,而大功业一旦勃然而为之,人果可以形窥哉!
五十六吏爱民则民亦爱吏
古之为吏者,无所忌于民;而为民者,亦无忌于吏。吏民不相忌,故其情通而意协。情通则无乖阻,意协则无斗争。古者郡邑之间,吏不猜民,民不疾吏,欢欣怡愉,如父子之相信、兄弟之相爱。平时追呼号召,未尝至于民之门;而鞭朴笞棰,亦未尝切于民之肌肤间。则出入阡陌,劳来劝相,以勉其耘耔蚕织之事。然而其色温然而不厉,其辞委曲而不径,若有以伤民之情者。故民之于吏,依依切切,常有恋慕感悦之意,出力以供其衣食,虽甚劳而不辞。及无事之时,则又为补葺其宫室,以庶几其无虞于风雨鸟鼠之害。
昔尝读《诗》而至于《七月》之篇,则见其吏民之情,相爱相亲,恺悌慈祥,无纤毫龃龉格之态。故曰:“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止。同我妇子,彼南亩,田至喜。”又曰:“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其情亦可见矣。以为未也,又曰:“七月鸣,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四月秀,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绩以为己裳,而公子则以玄黄;貉以为己裘,而公子则以狐狸。盖其不敢爱其身,而爱其吏者如此。当是时为吏者,优游泮奂,得以尽其志;而为民者,勤朴谨厚,得以安其生。虽有很戾无亲之人,咸有所慕悦,而不肯疾视其上。盖自秦商君设法,以禁乎吏民,而其情遂泮涣离散,而不可复合。平居吏之视民,惴惴如视其仇雠,民亦得间以肆其忿以毒吏。盖至于秦始皇二世之际,郡县之吏,屠人之父,戕人之子,暴骜惨毒,假天子之法令,以济其凶。及夫刘、项、胜、广之变,则奋然刃于郡县之吏者,不可胜数。盖其势之相激,有不得不然者。
五十七公私两便则为良法
法之在天下,惟公私两便者,良法也。便于公而不便于私,非法也;便于私而不便于公,亦非法也。桑弘羊固尝行均输之法矣,然于公则便之,于私则未便也。故七福求退,贾谊所以言其非。(切)〔窃〕观今日之法,籴于民而用夫所谓楮币者,此亦一利也。然愚不知止以利官欤?以利民欤?止以利官,恐非朝廷所忍为也;利民则未见利于民。何也?所用之于民,亦用之于官,则上下均利也。今也籴则用之于民,至两税之输,而民以与官,官不受。与官而官不受,则民持此将焉用之?
五十八治世之灾皆为祥瑞
先儒尝论鲁桓公三年之有年,宣公十六年之大有年。以为十二公多历年所,(有)务农重谷。闵雨而书雨者。岂无丰年而不见于经者?是仲尼于它公皆削之,而二公存而不削者,以其获罪于天,宜得水旱灾凶之谴,今乃有年,则是反常也,故以为异而特存耳。由是推之,则凡宜灾而祥者,祥亦灾也;宜吉而凶者,凶亦吉也。商季之大雀、秦之大稔、后赵之苍麟,前史特书之者,皆所以纪异也。尧之水、汤之旱、大戊之桑、成王之雷电以风,《诗》、《书》备载之者,亦所以纪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