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經精義之發明
經學之分漢、宋,猶理學之分朱、陸也。其專宗漢學以抵程、朱之隙者,為毛奇齡、惠棟、戴震諸人。其義理宗程、朱,仍博稽漢、唐注疏者,為李光地、方苞、姚鼐諸人。自有明中葉,人皆敝精力於帖括,而根柢之學闕焉。國初,樸學之士始出,顧炎武、閻若璩開風氣之先,其後鉅儒踵接,元和惠氏、武進莊氏、高郵王氏、嘉定錢氏盛於吳中,婺源江氏、休寧戴氏繼起於宣、歙。由是漢學昌明,遠紹微言,兼通大義,千載沈霾,一朝復旦。極盛於乾隆,益精於嘉慶,遺經端緒,皆有條理。然江藩作《漢學師承記》,凡稍近宋學者皆擯之。阮元刻《皇清經解》千四百餘卷,而光地與苞之著述一字一收,蓋幾於分茅設蕝矣。一時風氣所趨,遂以搜殘舉碎為功,詆宋儒為空疏,肆力掊擊,抑又過矣。要知漢儒之訓詁,宋儒之義理,相須而行,闕一不可,其激而互有勝負者,皆末流之失也。
經學有北南二派
長沙有校經堂,創自湘撫吳榮光。光緒初,學使餘姚朱肯夫少詹逌然籌款擴之,人才號為極盛。湘潭葉奐彬主政德輝,其魁碩也,有論經之言,今節錄之。
其論經學北派也,則曰博野有顏元,蠡縣有李(王恭).(王恭)所著曰《周易傳注》,《詩經傳注》,《李氏樂學錄》.元之學,一傳而為李(王恭),(王恭)又受學於毛奇齡,此南學合北學之始.再傳而為程廷祚,則又以南人而為北學.然如所著《晚書訂疑》,《禘袷辨誤》二書,絕不附和毛氏《古文尚書冤詞》及《郊社禘袷問》之說,是則冰寒青勝,派同而學不同.至所著《春秋識小錄》,已入乾嘉考據一派,其殆學成之日乎?元之學,初不行於南方,厥後二百餘年,德清戴望本其先世家學,著《顏氏學記》一書表揚之.望晚年又從陳奐受《毛詩》,從宋翔鳳受《公羊》,所注《論語》,即發明《公羊》之義,是又轉入南學今文派矣.
曲阜有孔廣森,所著曰《顨軒所著書》,孔廣林所著曰《孔叢伯遺書》。廣森受學於戴震,震為江永高弟,是當列於婺源派之再傳。然北方為漢學者,紀文達公昀無傳書,獨孔氏一家為之,至馬國翰而極盛,故特列為一派,以張漢幟。
其論經學南派也,則曰崑山派有顧炎武,所著曰《亭林遺書》、《音學五書》、《日知錄》。徐乾學為炎武甥,所著為《讀禮通考》。潘耒為炎武弟子,刻《亭林遺書》。炎武之學,出於朱子,而實事求是,遂開東南漢學之先,論一代儒宗,當以炎武與元和惠周惕為不祧之祖。江藩《漢學師承記》退炎武與黃宗羲居於卷末,是誠所謂蚍蜉撼大樹者矣。
元和派有惠周惕,所著曰《詩說》。士奇為周惕子,所著為《易說》、《禮說》、《春秋說》。棟為士奇子,所著為《易例》、《周易述》、《易漢學》、《易大義》、《易微言》、《周易本義辨證》、《古文尚書考》、《明堂大道錄》、《禘說》、《左傳補注》、《九經古義》。惠氏三世治經,至棟而益盛,吳中漢學,實惠氏一家開之。故周惕與炎武,不獨化被三吳,澤及桑梓,即天下後世,亦當推為兩巨師焉。棟之弟子,一為江藩,著《周易述》、《補爾雅小箋》。一為余蕭客,著《古經解鉤沈》,皆於漢學一派有功後學者也。
婺源派有江永,所著曰《周禮疑義舉要》、《儀禮釋例》、《儀禮釋宮增注》、《禮記訓義擇言》、《深衣考誤》、《禮書綱目》、《律呂新義》、《律呂闡微》、《春秋地理考實》、《鄉黨圖考》、《羣經補義》。戴震為永弟子,所著曰《戴氏遺書》。段玉裁為震弟子,所著曰《經韻樓全書》、《說文解字注》。龔自珍為玉裁外孫,所著曰《尚書泰誓答問》、《春秋決事比》。龔橙為自珍子,所著曰《詩本誼》。永之學出於朱子,震乃操入室之戈,再傳而為玉裁,猶是古文學一派。三傳而為自珍,又轉入今文學一派。此無他,師承之嚴重不如漢京,故學者但隨風氣為轉移,遂不惜背師而馳,自亂統系。
常州派,一曰陽湖派,有莊存與,所著曰《周官記》、《周官說》、《周官說補》、《春秋正辭》四種。述祖為存與從子,所著曰《尚書校逸》、《尚書說》、《毛詩考證》、《周頌口義》、《夏小正考釋》、《五經小學述》、《說文古籀疏證》。劉逢祿為述祖弟子,所著曰《尚書今古文集解》、《公羊何氏釋例》、《公羊何氏解詁箋》、《論語述何》、《發墨守評》、《箴膏肓評》、《廢疾申何》。龔自珍為逢祿弟子,所著曰《婺源三傳書》。魏源亦逢祿弟子,所著曰《書古微》、《詩古微》。孫星衍所著曰《周堂集解》、《尚書今古文馬鄭注》、《尚書今古文注疏》、《明堂考》、《魏三體石經考》、《孔子集語》。張惠言所著曰《茗柯全書》、《儀禮圖》。成孫為惠言子,所著曰《說文諧聲譜》。常州之學,本分二派,一為今文學派,莊氏一家開之,傳至龔、魏,橫流極矣。然其學通天人之故,接西京之傳,蓋得董、賈之精微,而非如龔、魏之流於狂易。江藩《漢學師承記》不列其名與書,殆有彼哉之意乎?一為古文學派,孫星衍卓然名師,為古學之勁旅,當時與洪亮吉齊名鄉里。亮吉所著《左傳詁》,遠不如孫之精深。蓋洪後以史學地理名家,精神別有專用也。惠言精研《易》、《禮》,實惠氏之旁支。崑山元和以外,其學派未有過於常州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