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客传?
隋扬帝之幸江都,命司空杨素守西京。素骄贵,又以时乱,天下之权重望崇者,莫我若也,奢贵自奉,礼异人臣。每公卿入言,宾客上谒,未尝不踞床而见,令美人捧出,侍婢罗列,颇僭于上。未年愈甚,无复知所负荷,有扶危持颠之心。?
一日,卫国公李靖以布衣上谒,献奇策。素亦踞见。公前揖曰:“天下方乱,英雄竟起。公为帝室重臣,须以收罗豪杰为心,不宜踞见宾客。”素敛容而起,谢公,与语,大悦,收其策而退。当公之骋辩也,一伎有殊色,执红拂,立于前,独目公。公既去,而执拂者监轩指吏曰:“问去者处士第几?住何处?”公具以对。伎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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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归逆旅。其夜五更初,忽闻叩门而声低者,公起问焉,乃紫衣戴帽人,杖一囊。公问谁?曰:“妾,杨家之红拂伎也。”公遽延入,脱衣去帽,乃十八九佳丽人也。素面画衣而拜。公惊答拜。曰:“妾恃杨司空久,阅天下之人多矣,无如公者。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故来奔耳。”公曰:“杨司空权重京师,如何?”曰:“彼尸居余气,不足畏也。诸妓知其无成,去者甚众矣。彼亦不甚逐也,计之详矣。幸元疑焉。”问其姓,曰:“张。”问其伯仲之次。曰:“最长。”观其肌肤、仪状、言词、气语,真天人也。公不自意获之,愈喜愈惧,瞬息万虑不安。而窥户者无停履。数日,亦闻追讨之声,意亦非峻。乃雄服乘马,排闼而去,将归太原。?行次灵右旅舍,既设床,炉中烹肉且熟,张氏以发长委地,立梳床前。公方刷马。忽有一人,中形,赤髯如虬,乘蹇驴而来。投革囊于炉前,取枕欹卧,看张梳头。公怒甚,未决,犹亲刷马。张熟视其面,一手映身摇示公,令勿怒。急急梳头毕,敛衽前问其姓,卧客答曰:“姓张。”对曰:“妾亦姓张。合是妹。”遽拜之。问第几。曰:
“第三。”因问:“妹第几?”曰:“最长。”遂喜曰:“今夕幸逢一妹。”张氏遥呼:“李郎且来见三兄!”公骤拜之。遂环坐。曰:“煮者何肉?”曰:“羊肉,计已熟矣。”客曰:“饥。”公出市胡饼,客抽腰间匕首,切肉共食。食竟,余肉乱切送驴前,食之甚速。客曰:“观李郎之行,贫士也。何以致斯异人?”曰:“靖虽贫,亦有心者焉。他人见问,固不言。兄之问,则不隐耳。”具言其由。曰:“然则将何之?”曰:“将避地太原。”曰:“然故非君所致也。”曰:“有酒乎?”曰:“主人西,则酒肆也。”公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于是开革囊,取出一人首并心肝。却头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乃天下负心者也,衔之十年,今始获之。吾憾释矣。”又曰:“观李郎仪容气宇,真丈夫也。抑知太原有异人乎?”靖曰:“尝见一人,愚谓之真人。
其余,将相而已。”“其人何姓?”曰:“靖之同姓。”“年几何?”曰:“年仅二十。”“今何为?”曰:“州将之子。”曰:“似矣。亦须见之。李郎能致我见否?”曰:“靖之友刘文静者,与之狎。因文静见之可也。兄欲何为?”曰:“望气者言太原有奇气,吾将访之。李郎何日到太原?”靖计之,某日当到。曰:“达之日,方曙,我于汾阳桥待耳。”言讫,乘驴而去,其行若飞,回顾已远。靖与张氏且惊且喜,久之曰:“烈士不欺人,固无伤也。”但速鞭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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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期,入太原候之,相见大喜,同诣刘氏。诈谓文静曰:“有善相者思见郎君。”文静方与客议论匡辅,一旦闻客有知人者,其心喜之,遂致酒延焉,既而,太宗至,不衫不履,神采扬扬,貌与常异。虬髯默居坐未,见之心死。饮数巡,起招靖曰:“真天子也!”靖以告刘,刘益喜,自负。既出,虬髯曰:“吾见之十得八九。亦须道兄决之。李郎宜与一妹复人京,某日午时,访我于马行东酒楼下,下有此驴及一瘦骡,即我与道兄俱在其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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