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义海纂微卷之六
武林道士褚伯秀学
内篇养生主第二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一辰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指穷於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郭注:秦失见人吊亦吊,人号亦号,弟子怪其不倚户观化乃至三号,然至人无情与衆号耳。老者如哭子,少者如哭母,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住,致此甚爱也。夫天性所受,各有本分,不可逃,亦不可加。感物太深,不止於当,逐天者也;驰骛於忧乐之境,楚戮未加,性情已困,庸非刑哉?适来时自生,适去理当死,无时而不安,无顺而不处,冥然与造化为一,哀乐无所措其间,以有系者为县,则无系者县解也。为薪,犹前薪,前薪以指,指尽前薪之理,故火传不灭;心得纳养之中,故命续不绝;明夫养生乃生之所以生也。夫时不再来,今不一停,人之生也,一息一得耳。向息非今息,故纳养而命续;前火非後火,故为薪而火传。火传命续由夫养得其极也。世岂知其尽而更生哉?
吕注:吊之为礼,哭死而吊生,三号则哭死为不哀,无言而出则吊生为不足。此弟子所以疑其为非友,吊焉若此,为不可也。始吾以为其人,意从老聪者,皆得聘之道,今见其老者少者爱慕而哭泣之,不能安时处顺,所以知非其人也。盖必有不薪言而言、不薪哭而哭者,内外相成,此所以会之也。人之所受於天,其性命之情未始有物,而为之哀乐,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无适非天,而欲遁之,不免於刑而已矣。知其适来而安之,适去而顺之,古者谓是帝之县解,以其未尝有死也。火之所托者薪,而火非薪;其为薪也,虽穷於指,而火传不知其尽。何则?火之在此薪犹彼薪也,其传岂有尽哉?火以喻生,薪以喻形,达此则知生之所以为生者,未尝有死也,何哀乐之能入哉?
疑独注:至人本无情,老聃死而秦失吊号者,若尧死而百姓如丧考妣,自非土木无情,安能使天下兼忘哉?然耻之所以为有情者,特未定也。《礼》日:知生者吊,知死者伤。秦失吊之,吊其生;人三号而出,伤其死也。弟子怪其止於三号,非与老子为友也,答以三号为可矣。始也吾以为其人,故人吊亦吊,人号亦号,而今见其遁天倍情,忘其所受之为非也。夫形骸如赘疣,生死如夜旦,安知生人之非死鬼?死鬼之非生人?何乃切切然以生死哀乐於胸中为哉?夫大块吐精嘘气,鞠而成物,固莫知其所自来,虽天地阴阳,不得为之父母,而世之昧者乃执子母之爱而号泣之,又况哀他人之亲如己之子母者乎?益所以相会人合而致此甚哀,故不薪言而言,不薪哭而哭,此方内之事,秦失以为遁逃自然,倍益哀情,忘吾所受於造化者之本无也。天刑即命,遁於命,则累於刑而忧患生矣。以适来为时,适去为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有生为县,无生为解也。致命之极,则吾之有生,长於上古而不老,如指穷於为薪火传,不知其尽也。
刘果注:薪火之论,以譬神舍於形而屡移者也。古之至人所以载营魄而视形骸为逆旅者,以此。况肯仞形而丧其尊形者乎?
赵注:秦失哭老子而不哀,弟子疑焉。失乃告以所见,说者於此以为失不满於老子,谓不合使人哀慕如是之切,殊失本意。盖老子平日和光同尘,不与物逢,人自爱之,故不崭人言而言,不薪人哭而哭。其死也,逃乎造化,背乎世情,忘其所受於天者,至此则天亦无如之何?故曰:遁天之刑,适来不以为乐,适去不以为哀,所谓安时处顺也。县者,大患有身。解者,吾今而後知免也。帝之县解,谓造物者劳我以生,息我以死也。指穷於为薪,薪尽则火息,而所以不息者常存,故日火传不知其尽。
庸斋云:秦失,老子之友也。三号而出,言其不用情,故弟子疑而有间。失谓始吾以老子为非常人,今见其弟子之哭若老若少,如此过哀,必老子未能去其形述,有以感会其心,不期然而然也。夫天之所受本无物,犹以有情相感,则是忘其始者之所受而遁逃天理、背弃情实,此皆得罪於天者,故曰:遁天之刑。人之生也,适然而来;死也,适然而去。当随其时而顺之,不足以为哀乐。知此理,则天亦不能以死生系着我矣,故日:帝之县解。为薪、火传,生死之喻,以薪炽火,指其薪以观之,则薪有尽时,而世间之火古今不绝,讲理到此,却以三句譬喻结末,真奇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