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曼硕未达时,寻游湖湘间。一日,泊舟江,夜二鼓,揽衣露坐,仰视明月如昼。忽中流一棹渐逼舟侧,中有素妆女子敛衽而起,容仪甚雅,曼硕问之,曰:“妾,商妇也。良人久不归,闻君远来,故相迓耳。”因与谈论,皆世外恍惚事。且云:“妾与君有夙缘,非同人间之淫奔者。”迨晓,恋恋不忍去。临别,谓曼硕曰:“君大富贵人也。亦宣自重。”因留诗曰:“盘塘江上是奴家,郎若闲时来吃茶。黄土作墙茅盖屋,庭前一树紫荆花。”明日,揭舟阻风,上岸沽酒,问其地,即盘塘镇。行数步,见一水仙祠,墙垣皆黄土,中庭紫荆芬然。及登殿,所设像与夜中女子无异。后曼硕官至翰林侍讲学士,神女之言盖不诬云。
揭曼硕尝《题雁图》云:“寒向江南暖,饥向江南饱。物物是江南,不道江南好。”时色目北人来江南者,贫可富,无可有,而犹辱骂南方不绝口,自以为右族身贵,视南方如奴隶然。故有此诮。
文宗御奎章日,虞伯生、柯敬仲常侍从,以讨论法书、名画为事,时揭曼硕为授经郎,亦在列,比之二人宠眷则稍疏。因潜著一书,曰《奎章政要》以进,二人不知也。时有画《授经郎献书图》行于世,句曲外史张伯雨题诗曰:“侍书爱题博士画,日日退朝书满床。奎章阁上观政要,无人知有授经郎。”盖柯作画,虞必题,故云。
揭曼硕在奎章日,《应制题明皇出游图》云:“明皇八骏争驰道,还是开元是天宝。长安花发万年枝,不识年华醉中老。奎章阁下文章静,衮衣高拱唐虞圣。莫言此画徒尔为,千载君王作金镜。”
尝有问于虞伯生曰:“杨仲弘诗如何?”曰:“仲弘诗如百战健儿。”“范德机诗如何?”曰:“德机诗如唐临晋帖。”“揭曼硕诗如何?”曰:“曼硕诗如三日新妇。”“先生诗如何?”笑曰:“虞集乃汉廷老吏。”揭闻之不悦。尝中夜过伯生,问及兹事,一言不合,挥袂遽去。后以天历年间,秘阁开诗寄公,中有“奎章分署隔窗纱”、“学士诗成每自夸”之句。(“天历年间秘阁开,授经新拜育群材。宫门待漏常先到,讲席收书每后回。召试时蒙天语劳,分题不待侍臣催。满头白雪丹心在,太液池边只独来。”“奎章分署隔囱纱,不断香风别殿花。留守日须中赐果,宣徽月送上供茶。诸生讲罢仍番直,学士吟成每自夸。五载光阴如过客,九疑无处望重华。”)公得诗,谓门人曰:“揭公才力竭矣!”就答以诗云:“故人不肯宿山家,夜半驱车踏月华。寄语旁人休大笑,诗成端的向谁夸!”并题其后云:“今日新妇老矣。”揭召至都,果疾卒。
【张天雨】
〔字伯雨。钱唐黄冠,号真居,九成之裔。后入华阳洞,自号句曲外史。初见虞伯生,伯生全不言儒者事,只问道家典故。虽答之,或不能详。末问能作几家符篆?曰:“不能”伯生曰:“某试书之,以质是否?”连书七十二家,伯雨汗流浃背,辄下拜曰:“真吾师也。”自是讠壬交甚契,故与伯生书,必称弟子。〕
钱唐老儒叶景修(森)家住西湖,妇女颇不洁,所藏王右军《笼鹅帖》石刻,诚为妙品。张外史贻诗有云:“家藏逸少笼鹅字,门系龟蒙放鸭舡。”世以鸭比喻五奴,故云。
俗传七月十五日为中元节,僧家建盂兰盆会,放灯西湖及塔上河中,谓之照冥。张伯雨诗云:“共泛兰舟灯火闹,不知风露湿青冥。如今池底休铺锦,此夕槎头直挂星。烂若金莲分夜炬,空于云母隔秋屏。却怜牛渚清狂甚,苦欲燃犀走百灵。”(我朝刘邦彦亦有诗云:“金莲万朵漾中流,疑是潘妃夜出游。光射鱼龙离窟宅,影摇鸿鸟乱汀州。凌波未必通银浦,趁月偏怜近彩舟。忽忆少年清泛处,满身风露独凭楼。”)
张伯雨尝从其师王溪月真人(寿衍)入京,时燕地未有梅花,吴闲闲宗师(全节)新从江南移植,护以穹庐,扁曰漱芳。伯雨偶造其所,恍若与西湖故人遇,徘徊既久,不觉熟寝其中。觉而日已晡矣。闲闲笑曰:“伯雨素有诗名,宜有作。”遂赋长诗,有“风沙不惮五千里,翻身跳入仙人壶”之句。闲闲大喜,送翰林集贤尝所往来者和之,由是名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