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面的(二),我们可以反证出沈德符认为原本的笔墨是和"吴语"不相容的,那么,它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太仓王凤洲这一类的人的笔墨了!即词话本所载万历丁巳(四十五年,1617)东吴弄珠客漫书于金阎道中的序,亦必为后来刊刻的时候所附丽,而与早期的"原本"不生关系。关于这书的崇祯诸刻本,与词话本情节及回目方面重要的不同,郑先生文中已经指出几点,并且说词话本"有许多山东土话,南方人不大懂得的,崇祯本也都已易以浅显的国语", "我们可以断定地说,崇祯本确是经过一位不知名的杭州(?)文人的大大笔削过的。… … 金瓶梅词话才是原本的本来面目。"(前引,页二五九)但他却不曾注意到沈德符所指明的"原本"有五回文字是"作吴语"的陋儒补的。我们假如把词话本这有关的五回和其他九十五回的文字描写叙述及用语仔细地做一回分析,不惟可以证明沈氏所说的那话,是否真确,并且可以进一步推测沈氏所说的"吴中悬之国门"的本子,到底是不是就是今天我们所见到的词话本,或是两者之间可能有怎样的关系。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纪录了"其五十三至五十七回原网,刻时所补也"数语,但因史略原书写作较早,当时词话本尚未发见,所以也无从考虑这个问题的多方面。三、词话本除欣欣子一序外,还有万历丁巳(四十五年)东吴弄珠客的序。这篇序文在崇祯刻本上也有的。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情,便是,现存的这部词话,可能是在苏州(即吴门)刻的,而刊刻的时间,即在上文所推测,沈德符所谓"吴中悬之国门"的那个本子的大约刻书时间之后约七年。
郑先生主张现存的这部词话,"其所依据的原本,便当是万历丁巳东吴弄珠客序的一本";又说"沈氏所谓'吴中'本,指的当便是弄珠客序的一本。"(前引,页二五七一一八)
我以为,前面的一段,如果说的是"便当是有万历丁巳弄珠客序的一本",是有这种可能的;但也可能原本并无此序,万历丁巳在苏州重刻时才把这篇序加人。
后面的一段,意思大概是说沈德符所谓"吴中悬之国门"的那一本,恐怕就是现存词话所依据之而刊刻的本子,那上面且有东吴弄珠客一序。假如我的解释是对了的话,我想这个推断有好几点需要先考虑。首先得认为这个万历丁巳弄珠客序文不是在万历丁巳作的,甚至比丁巳早六七年,在万历己酉庚戌间已先有这序文,且已刻人沈氏所谓"吴中悬之国门"的那个本子;或者,要认为"吴中悬之国门"的那本,刊刻得本不太早,要在万历丁巳弄珠客写了序文后才连同序文一起刻印出来,刻成之后它又成为现存词话本所根据而刊刻的底本;再不然,便是今日所存,且为我们所知道最早有弄珠客一序的金瓶梅词话,就是沈氏所谓"吴中悬之国门"的那个本子,并未逸佚。
〔附记一〕前考张竹坡的年代。据北京大学图书馆藏狐仙口授人见乐妓馆珍藏东游记残本,每章后有"竹坡评",末附"尾谈"一卷。尾谈中叙及"长崎岛有大唐街,皆中国人"。孙子书先生考证长崎唐人街敷于日本元禄二年,即康熙二十八年,因谓"此书之作至早不能过康熙二十八年"。照我上文的考据,假如这个竹坡真地是批金瓶梅的张竹坡,则康熙二十八年他尚只有二十岁,再过几年批书,与孙先生的考据正相符合。〔附记二〕这一节所讨论到的问题,在外文的著述中如Asia Major , New Series , Vol 、IX , Partl (1962)所刊P 、D 、Hanan 撰"The Tex of The Chin Ping Mei "及同一刊物Vol 、X , Partl (1 963)所撰前文的姊妹篇"Sources of The Chin Ping Mei "曾广泛地,且比较深入地涉及这一个专题。空谷楚音,闻之未尝不色然以喜,虽然上距西谛先生旧文已逾三十多年了。近年来国外学者们对于中国小说研究的努力,实在是可以令人兴奋的事情。
(据1982 年书目文献出版社印《文史哲研究资料丛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