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以为明万历间写野获编的沈德符,已经知道这书是用北方话写的。我的证据是野获编卷二十五的原文,我们这里可以把它分做几节来分析: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万历三十四年,1606),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恢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尽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
这里说的都是抄本。麻城刘承禧家有此本,是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则这个抄本与麻城不见得有关系。民国二年存宝斋铅印金瓶梅,上面有乾隆五十九年王昙的考证,有"或云李卓吾所作。卓吾即无行,何至留此秽言!"等语。郑西谛先生认为这篇"考证""一望而知其为伪作",是很不错的;但他又说:"这话〔即王昙所云'或云李卓吾所作'三句〕和沈德符的'今惟麻城刘延伯承禧家有全本'语对照起来,颇使人有'或是李卓吾之作罢'之感。"虽然郑先生跟着就用词话有许多山东土白来驳倒此说,我却以为麻城这个联念,本身也经不起剖析。〔郑先生引沈德符语,系据顾曲杂言〕野获编原文接着又说:
又三年,小修上公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挚归。吴友冯犹龙见之惊喜,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可以疗饥。予日,… … (这里节去数句,是沈德符劝马仲良不必刻印此书的话。)仲良大以为然,遂(个)〔固〕筐之。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
沈氏文中前云丙午,又三年,可能是己酉或庚戌(万历三十七― 八年,1609 - 10),此时这书依然还是抄本,因有沈氏向袁小修借抄,及冯梦龙怂勇购刻的话,但因沈氏的反对终于未刻,固藏在马仲良的筐中。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引此段大意,云"万历庚戌(1610),吴中始有刻本"(页一八七),大概是因为下面紧接就有"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的话。但庚戌似乎只是一种可能的推断,并不是有版本上的根据的。郑西谛先生也说过"沈德符所见的'吴中悬之国门'的一本,惜今已绝不可得见。"(前引,页二五七)野获编接着说:
然原本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侄,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膺)〔赝〕作类。
这几句话是很重要的,它说明这个"原本":
(一)缺少了五十三至五十七回共五回的文字。
(二)这五回文字是某一个陋儒补的,他的文章"肤浅鄙理,时作吴语",即血脉亦不贯串;
(三)甚至可以"一见知其膺作"。